在本届巴黎奥运会上,中国国家花样游泳队以领先美国队将近82分的绝对优势夺冠,这枚金牌也是中国队在该项目上的首枚奥运金牌

  我们专访了已经回到国内的、国家花样游泳队主教练张晓欢和队长冯雨。

  今年是中国花样游泳队诞生第41年,1983年,北京陶然亭公园室外游泳池,诞生的第一批中国花样游泳选手一定想不到,她们和她们的一代又一代的弟子们……

  记者:在你们夺冠的时候,我们的解说员,当时哭了,她说的那段话其实让很多人热泪盈眶,其实不仅仅是为了争一块金牌,是我们为此几代人已经走得太难太难,走得太久太久了,如果可以用这支画笔来画一条线,有没有一条曲线能够把你心里的这段路程画出来。

  张晓欢画的这个曲线图,不仅仅是她运动生涯的曲线图,更是中国一代又一代花游人的成绩图。

  1984年,花样游泳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,那个时候,这项运动在中国才刚刚开展。6年后,10岁的张晓欢进入国家队。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,她们取得了历史性突破,收获了第一枚奥运奖牌,当时,张晓欢是中国花游队的队长。

  之后她们继续前行,在2021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上,中国花游队夺得集体、双人两枚银牌,与冠军俄罗斯队的差距进一步缩小,这个时候,张晓欢是中国花游队的教练。

  今年2月,多哈游泳世锦赛,作为主教练,张晓欢带领中国花游队夺得7金1银1铜的历史最佳成绩。

  记者:这个过程从你的经历来说应该占到了四分之三,从运动员到主教练,这几代花游人你们心中一直藏着的精神是什么?

  冯雨:就是永不放弃,不是你看到有机会你才去努力,而是你明知道没有机会,但是也要一代又一代去为此而付出努力。

  记者:一开始的那段差距如果可以用一个形容词,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差距?

  冯雨:我觉得可能有一座山那么高。

  记者:那翻过山才能够看到对方?

  冯雨:对,要翻过山,要走到山的最顶峰,可能才能看到对手。那对于我们来讲,是真的一点一点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学。

  东京奥运会后,41岁的张晓欢出任中国花样游泳队主教练。随之而来的是新的困难与挑战。

  2022年10月,国际泳联推出一系列新规则,其中对花样游泳进行了“颠覆性改革”:这包括允许男选手上场、增添集体技巧自选项目、采用数学数值和公式计算动作难度、赛前需要申报难度分值卡等。在“吃透”新规则之后,教练组既要上高难度的动作,还要保证美感,这就对编排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而且,赛前申报的难度分值在比赛中必须完成,一旦有一个动作没有达到,就会导致一连串的难度分降回基准分,比赛的偶然性大大增加了。

  记者:如果报错了一个项目,会全盘皆输吗?

  张晓欢:我曾经有一次在比赛当中,出了一个小小的错误,就是把一个F打头的大写填成了小写,得到了一个判罚,因为大小写它就意味着起跳方式的不同。报错了一个托举,可能就是连奖牌都拿不到了,就是不允许你有丝毫的误差,每一天都要重新再过一遍,但是到申报的那一刻,我就会跟我们的数据分析师,也是我们队里面的体能教练和科研老师,赵丹彤老师,她拿着电脑,我拿着我的代码本。

  记者:你是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红本本,是吗?

  张晓欢:对。因为这一串腿组合可能有二十几个代码,七串腿的那就是七个这么多的代码还有托举。

  记者:原来花游主教练是程序员。是代码的编程者?

  张晓欢:对。

  花样游泳被称为“水上芭蕾”,是一种结合了游泳、体操、舞蹈等元素的体育项目。它要求选手在水中完成精确的动作和舞蹈,并展现极高的协调性和美感,为了达到这些,中国花样游泳队的姑娘们每天早晨5点起床,进行8小时的水中训练和体能训练,为了每一个细节的完美,同一个动作她们常常重复数百次。

  记者:在这个过程当中你跟运动员交流,最容易发生抵触的是什么时刻?

  张晓欢:就是还要让她们继续再憋长一点。

  记者:要多长。

  张晓欢:没有最长,只有更长,直到完成所有的这些难度为止。

  记者:你最长能憋多长时间,你算过吗?

  冯雨:我静憋不做动作可以到四分半左右。

  记者:四分半,这难以想象。

  冯雨:其实就是靠硬憋练过来的。

  花样游泳是竞技性和艺术性完美结合的运动,在8人参加的团体赛中,队员之间的默契配合极为重要。为了能让“尖子”队员跃出水面,在空中完成复杂的动作,这就需要水下7名队员的鼎力支持。而“顶住”这个词,是主教练张晓欢在训练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。

  张晓欢:她必须顶住,她必须死也要顶住。很多时候我给她们讲动作的时候也是没有任何退路,我们没有任何选择,这不是一个鼓励,这就是一个坚定的命令。

  记者:一个信念。

  张晓欢:对,一个信念,就是你必须要做到,当然我们很多时候给予运动员很多的关爱和鼓励,但是到了关键时刻,这就是命令了。

  冯雨,今年25岁,因为与马龙一起成为中国奥运代表团的旗手,被更多的人所熟知,她现在是中国花游队的队长。冯雨在这8个人的位置当中极为重要,她是衔接“尖子队员”和底座队员中间的枢纽,承上又启下。

  记者:在她说顶住的时候,需要你做些什么?

  冯雨:就是全力,就是使出自己最大的力量。

  记者:在过程当中呢,大家能给予你支持吗?

  冯雨:给予的太多了,有时候我觉得有点顶不住的时候,我看到我的队友还在坚持,我觉得我就更没有什么理由让自己松懈下来。

  为了能够追上欧美强队,冯雨和队友们日复一日地在泳池里挑战着极限,为了提高难度,冯雨和“尖子队员”的托举方式早已从用肩膀扛,演变成了单手推单脚。

  这是一段流传在网上的视频,在花样游泳世界杯法国站的比赛前夕,因为时差、水温等等原因,冯雨在训练当中,整个人出现肌肉痉挛,浑身抽搐的情况。

  记者:那种危急的时刻,要怎么样面对才是正确的呢?

  张晓欢:其实我觉得我当时做得不好,赛前准备梳头化妆的时候,冯雨跟我说欢练我身体可能不太舒服,但是当时我没有给她回,我现在想想一直觉得有一点点后悔,其实我应该给她一些心理上的支持,对她表示肯定,让她自信,能够完成这一场比赛,当时我没能很好地处理这个问题,所以一直从心里面觉得有一点点后悔,自己应该给冯雨更多的支持,心理上的支持。

  记者:当时她觉得她没有能够给你更多的安慰和让你去休息,她一直特别内疚,你知道吗?

  冯雨:我确实不知道欢练她心里有这样的想法。我觉得可能因为对于训练比赛带来的这种压力,其实不光对于我们运动员,欢练她身上也背负了很多。

  记者:在这份内疚的背后有她多少的无奈,其实你是理解的。

  冯雨:对,我觉得难免心情上会有一些波动,但是我觉得也正是因为有那一次的经历,让我内心更加强大了,最终那天晚上能够鼓起勇气站到这个赛场上,其实对我来说已经是战胜了自己。

  法国站的比赛,两个失误,连续两败,导致中国花游队没有拿到分站赛的冠军,如何推敲动作并进行合理编排,如何理智地申报难度,再次成了张晓欢的工作重点。不过,中国花游队还有杀手锏,巴黎奥运会上,在《生命之光》的这套技巧自选动作中,冯雨和队友们两度使用了独属我们中国的新代码。

  中国队的独创难度,在本届比赛当中只有中国队可以做,其他的队伍可以学,但要到下一次比赛才能用。

  张晓欢:我们第一个托举的这种单手单脚的推举动作,这个代码是中国队独有的,是一个高分的代码。还有一个就是大家看到有一个运动员做了一个劈叉动作,另外一个从她身上飞过,这个动作飞过,她完成了一个穿越的过程,完成了一个团身打开加转体加翻腾,这个也是最新的一个代码。我觉得我们有一批有才华的运动员,她们还很勇敢,因为在完成动作的过程中,其实无可避免会有一些伤病、磕碰,小则磕碰,大则就是骨折,然后就是受伤,缝针。

  就是练习这个穿越动作,训练中,“尖子队员”常昊落水时,下巴重重地砸在了底座队员张雅怡的膝盖上。

  张晓欢:她出来以后,她的血顺着脖子流下来了。我们就知道这个肯定磕得特别深,因为一般只是表皮磕破的话,她的血是渗出来的,那一下砸得挺厉害的,然后就让她回来了。

  记者:常昊的下巴磕成那样了之后,她还想继续吗?

  张晓欢:常昊是一个特别坚强的一个孩子,小小的个子,但是有一颗特别坚强的包容的心,大家不知道她以前在国青队的时候,她的这里就有一个疤,也是因为做托举磕碰缝针,也是缝了三针。

  记者:这会留疤吗?

  张晓欢:肯定会留疤,但是她第一考虑的,她跟我说,欢练,留疤我倒是不怕,我就是担心有好几天练不了。因为她是队伍当中的尖子队员,如果她不能练,至少那两个集体项目就停滞不前了。常昊被砸过,她也砸过别人,她也把我们队的底座队员王赐月砸到肋骨骨折,也是有的。

  记者:这会动摇你对于这个动作在设计时候的初衷吗?

  张晓欢:没有,这些项目现在发展越来越卷,你不卷,别人会卷。我觉得我们还是有中国人的这种韧性,中国女性的这种顽强,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我觉得我们也在不断地挑战女运动员的极限,唯有这一条路可以走。

  接受采访的时候,张晓欢就说:日常的训练当中她们不仅要流汗,要流泪,还要流血,也就是靠着不服输的劲头,才让中国花游队追上了欧美强队的步伐,甚至超越了她们。

  巴黎奥运会上,由冯雨、常昊、王赐月、张雅怡、王柳懿、王芊懿、肖雁宁、向玢璇八位姑娘组成的中国花样游泳队,在前两场集体技术自选、集体自由自选比赛上,以总成绩领先第二的美国队将近70分,进入最后一场集体技巧自选比赛。8位姑娘的表现无懈可击,以总成绩996.1389分的总分,获得冠军。之后,孪生姐妹王柳懿、王芊懿,又在双人项目上收获一枚金牌。经过41年的拼搏,中国队终于站上了最高领奖台,中国花游终于登上了奥运会的顶峰。

  记者:你有没有听到过大家讨论,说你看晓欢,第一次当主教练,奥运会拿金牌了,这之后还怎么进步。

  张晓欢:其实每一届我们都有一个很高的目标,就是这块金牌,那么我们每一届其实都是希望能够在前一届的基础上,要拿到好的成绩,我还要有一个对自己作品的期待。

责任编辑:任洁